話說我一直很感恩命中有食神眷顧,嚐過不少美食,想不到衪卻眷顧至醫院病人餐的地步。八月第一天我失足滑倒,手肘骨斷裂需接受手術駁回,躺了十八天骨科病房,吃足54頓專為病人泡製的一日三餐,幾乎頓頓吃光,包括茶點:鮮奶與餅乾。秉承我在公在私的理念 – 不浪費食物。
我不會説病院伙食味道很好,但絕對未至於難以下咽,早午晚三餐份量適中營養均勻,有菜有肉隔天有湯,調味一定簡約亦肯定沒有加工的味道和色素。人們斥資成千上萬去參加的什麼靜修營,吃的食物和過的生活可能跟我在病房裡過的差不多,早睡早起、作息定時、慢動作做事情、説話不多。我就當這兩個多星期去了退修。一進病房,換了那套前幅與後幅尤其肩膊部分都是用鈕扣相連的「骨衣」,我便讓自己進入「病人」這個角色,留在這裏是因為要接受治療和養傷,好好休息和依時進食才能加速康復,我接受了這個現實並配合一切安排,調整到一個「待修理」的病者心態,隨病而安。
可是其他病者卻大都缺乏這種好整以暇,也許都是身為家長的前輩們不習慣離巢而居,一下子失去安全感。有兩位對不是自己監督或親手操持的飯餐嗤之以鼻,不屑一嚐,但見她家人帶來的也只不過是茶餐廳外賣,並非精緻的住家飯菜,我便唯有理解為她們的世界就是在自家的四壁內,一旦被遷移便不知所措,又恐懼又憤怒,於是只能將對暫時性的殘疾引發的焦慮和不安以表示唾棄和不滿來宣洩。
還有一種人是不甘病困,躺在病床上的只有我一個是壞了手臂,其餘全部患腳疾,行不得也哥哥 ~ 估計身為祖母輩的她們,因病情加諸的限制,進一步限制了她們的能屈能伸,又不懂處理自己的挫敗感、不能面對自己的短暫肢體無能,唯有怨聲連連,心理影響生理,痛腳更痛。身為旁觀者的我引以爲誡。深感只不過暫時只能單手吃飯,但仍能吃得出飯菜味道,吞得下拉得出,還想怎樣?某天吃着清淡的菜餚,腦中浮起了小時候上學午膳前一定要唱的「謝飯歌」,其中一句是「一粥一飯來處不易」,大概是因為醫院的早餐吃粥,午餐吃飯,日復一日便掀起了一些陳年記憶。淡淡的休養日子就在靜思、靜養、靜觀、靜吃中度過,想到受傷的是左手不是右手,實在是不幸中之大幸,那敢抱怨,住院以來,哼也沒哼一聲。
心情很平靜,親友送來一束又一束的花惹來艷羡目光,淡淡花香伴着我多天。同房病患看見我這副尊容竟訪客不絶,好像有點不以為然。又見探訪時間以外的我無聲無息,大白天電視開着也能倒頭便睡,醒着時就只會拿着書看,都不動跟我搭訕的念頭。不如將注意力放在那位一進來便一疊聲數説自己怎樣在電梯仆倒繼而帶出任勞任怨之前半生的八旬老婦,如聽天空小説。可惜她的記憶力不及她的史料,整整的一生只挑一段講而且不斷重覆,那三幅被蓋完又蓋,聽眾很快轉台。
冷眼旁觀,原來一般香港人是很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肢體不便或接受自己健康不濟的,明明一隻腳已包了石膏還要逞強想下床走動,結果都是自討苦吃,再沮喪些。我則決定不廢白不廢,又不是治不好,何必急於一時?就索性衣來伸手, 飯來張口,做個乖寶寶一陣子,心無旁騖地養傷,記得今天吃過的,就會更珍重健康,珍惜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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