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和朋友在添好運吃了近乎下午茶的午飯,在太子和深水埗之間一個小小的三角公園旁邊等6號巴士。一羣小學生排在我們後面,嘻鬧着打手機遊戲。
一位嚴重駝背的老婆婆出現了。她下巴幾乎是緊貼着胸口,完全看不到前方似的。她雙手緊扶着巴士站用來圈範排隊人龍的舊式鐵欄,由後面一直擠上來,越過那群小學生, 口中一邊蚊子般細聲細氣的說着:「俾阿婆過吖,我睇唔到呀,我耷低頭,睇唔到呀」。那五六個小學生都靜下來,稍稍讓過一邊,看着這奇異的婆婆越過他們。
只有最近我們身邊的一個肥仔,毫無反應,專心打機,沒有讓開。阿婆於是在他身後停下,繼續不斷念叨。我幾乎要忍不住了――幸好肥仔及時稍稍讓開(沒有停過打機)。上到隊頭越過我們,婆婆又念着「先生小姐,等陣幫我舉手吖,我驚巴士睇我唔到呀,我耷低頭,遞咗手佢哋都睇唔到呀」,我溫言道,我們也是等這架巴士,沒問題的,我們會舉手的了。婆婆又唔該前唔該後。
看着婆婆駝得這樣厲害,我朋友悄聲跟我說,是做工廠弄的。我想起街邊有好多紙皮婆婆,亦是這樣駝法。在這不冷不熱的初春,份外叫人心酸。但轉念又跟朋友說,不過這婆婆平時可能有人照顧。你看她,衣服和波鞋襯咗色,並與包包上掛的飾物一樣,都係相近的淺紫。都襯得幾好,以她頭耷得咁低,舉步維艱的樣子,不是那麼容易,可能有人替她襯的。
巴士來了,婆婆要上車,又是很艱苦地扶着巴士門把蹭上去,一路蚊蚋般念着唔該先生小姐幫下阿婆吖。婆婆要嘟八達通都不容易,這時打機肥仔已經打着機依然眼不望人地上了車,依然是全場唯一無視婆婆困境的人,我在旁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因我不滿的眼神而一詫,又打着機上了巴士上層了。
早有人讓出位子讓婆婆一人坐兩位了。她再謝了我和我朋友兩聲後,那太過近於哀求以致讓我們都覺得當不起的請求聲,終於止息。
我們只坐兩個站,很快下車。快要到站時,我看到婆婆慢慢抬起頭來,眸子神光瑩潤,臉上竟有些微狡黠的神情。她是有駝背,但頭似乎不一定要耷得那麼低,也至少絕無慌亂哀求之色,似係那個襯到不同層次的紫色的人。下車時我們四目交投,她微笑着再說了一句多謝先生小姐。
這件小事有近乎小說的揭示感。會有人用這麼好演技和力氣,去騙取一些本來就被劃入敬老範疇的照顧嗎?難道肥仔才是一早把世事都看透了的聰明人?或者想像成類似神話神仙變成老人來考驗凡人的情節,會開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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