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過去一年,手機屏幕時常變成點亮的珠寶店櫥窗,圓形的枕形的梨形的鑽石戒指紛呈,連夕陽或燭光也為這情深一刻黯淡半秒。同輩忙著收發囍帖,花球順著完美的弧線降落,儘管我不熟讀年曆,卻能從一場接一場的過大禮與喜宴,猜出何時是良辰吉日。婚姻是否愛的終站,不是我能妄論,但在雙春年的好意頭之下,討論「愛」這個話題的最直接方式,我所能想到的便是婚禮。
早已幻想千百遍,若要在婚禮交換誓言,我會將《ANNE WITH AN E》裏的這段話送給對方:
「結婚不只是披著白紗的閃耀瞬間,或說聲『我願意』,我可不想把自己交給某人,從此當個沒有意見和目標的美麗擺飾。我們會是關係對等的伴侶,並非只是丈夫與妻子,任何一方都無須放棄各自的嚮往。我想出一個新的詞彙稱呼雙方,因為我相信雙方應該有相同的稱號—『人生伴侶』。與其說婚姻,我將稱之為『愛的牽絆』。」
《ANNE WITH AN E》
一頭短髮的少女 ANNE 邊收拾桌上的玻璃杯,一邊鏗鏘說出她的婚姻觀念,夜裏望進鏡內披起頭紗旋動的自己,而從未察覺這番話比時代走得更前。1910 年代左右工薪家庭的女孩,接受教育後最體面的歸宿,仍是擔當打理家庭、照育孩子的賢內助,哪怕她擅於寫作抑或精通數理,始終不及將地板打掃得一塵不染更光榮。平等,尊重,陪伴,真誠的愛,她們或曾經不敢在婚姻裏奢求,而我一廂情願地幻想,ANNE 長大後可捨棄曳地荷葉邊的拖沓婚紗,用最自然而舒適的模樣,走向她的所愛,他們瞬息相視的時刻,沒有半點疑慮。
而婚禮裏的愛,是那麼包羅萬有,舞台上來來往往的配角,也同樣擁有愛的戲份,攝影師總是忙不過來,追蹤著細碎灑落的情感。但可別忘記,在一切拭淚或歡呼的場面之前,思索要一場怎樣的婚禮,決定如何順應心意穿著,不為滿足任何人的期待,已是一份給予自己的愛。許多名人的婚紗造型佔據時尚版面,近年最使我難忘的,是演員 ALEXANDRA DADDARIO 在落日時分走在長街逍遙的身影。吊帶百褶長裙揉進流動的日光,似風琴撥動出堆疊的細語微痕,更愛她把白紗隨意酥軟搭在手臂上,難得毫無宴客應酬的拘謹和疲態。她撐著一把復古的直柄蕾絲陽傘,神態就像那些行走在黑白照時代裏,不再依賴丈夫的馬車、用傘尖直直指向滋擾者的女子,不減獨立與堅定。她的自我簡介仍然不改:「我是一位演員,可以叫我 ALEX。」不是誰的妻子、母親,如 ANNE 所嚮往的愛情,由始至終不丟失自己的臉孔和名字。
ALEXANDRA DADDARIO
套上戒指、拖著婚紗上山下海、與賓客盡情碰杯的時時刻刻,人生大事如火如荼地進行,彷彿愛必然如此盛大。怎麼我卻忽然想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裏 TOMAS 和 TEREZA 新婚後在餐廳喝香檳慶祝時,提著一籃小狗的女子經過,TEREZA 輕聲說想把一隻要下來,然後將牠擁入天藍色的懷抱裏。她的愛是那麼微小、自然而然就發生,就像自命風流的 TOMAS 遇見 TEREZA 那夜,彷彿看到放入籃裏順流漂來的嬰孩,甘願讓她徹夜握著他的手入眠,種種理智計算忽然崩塌。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世間許多聲音說,愛是一克拉永恆的鑽戒,愛是海枯石爛也不變的盟誓,愛是流淌在血液裏的奉獻精神,而我這個害怕背上太深沉包袱的人,嘗試摸索出愛的偏方——抓緊順心而行的本能,譬如在婚禮散席後挽著他的手,帶著半融的妝容與未播完的曲調散步回家,途中頓覺餓了,便拐進飄著鹹甜香氣的麵包店,將心愛的抹茶紅豆貝果夾到盤裏,然後不忘問對方想吃甚麼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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