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站在楊東龍的畫作前碎碎唸,交頭接耳,有人按捺不住望向,站在人群後的楊東龍,渴求從藝術家本人的口中,得到確實的答案。楊東龍距離人群不遠,靜靜地站在一旁,觀察著人們對 他的新作品的反應。當有人嘗試向他證明畫中某些元素,畫家傾 向沉默以待,輕輕微笑,點頭或搖頭,問及技術、理論等等的,又或企圖求證什麼的 ,「其實我都係試試看!」楊東龍笑說。在展覽空間,忙碌跟觀眾溝通的是施遠。她不厭其煩地解答觀眾的問題,詳細述說創作過程、意念。我甚至覺得,施遠似是帶著無比好奇,想了解觀眾如何看她這次的作品。她和那些新作品一樣,渴望和觀者交流。
於刺點畫廊舉辦的「兩 · 個 · 展II – 橫睇掂睇」 是楊東龍及施遠自 1995 年以來的第二次聯合展覽。展覽包含楊東龍近期的油畫作品以及施遠過去 10 年迄今的炭筆及油畫作品。楊東龍的作品向來以多種視角造就「空間錯覺」見稱。在他的作品面前,觀者很難確立某一定點,色彩把畫布填得滿滿,每一個角落都是主角,都有吸引觀者的地方。油畫常見的透視法在他的作品裡站不住腳,觀者亦很難說楊東龍是從哪個角度觀看而畫下這些作品。
SZE YUEN, TO KWA WAN SKYSCAPE, 2013, CHARCOAL ON PAPER, 61 X 45.7 CM (PAPER SIZE), 77.6 X 62.2 X 3 CM (FRAMED SIZE)
時空拼貼
舉《今天應該……高興》為例,畫中出現了兩個無論外貌及衣 著亦極為相似的老人,其中一人在沙發上,專心致志地、一絲不苟地處理食材,另一個人則默默地注視著前方,嗑着瓜子,懶理散落一地的瓜子殼。兩個人是雙胞胎嘛?楊東龍說他們是同一個 人。同一個人為何存於同一空間? 《今天應該……高興》的處理, 令我想起分身照片。 一個空間出現兩個時空。 事實上,藝術家很擅長在畫面上製造時間、空間的斷烈感,一個空間(在此是老人的居所)承載不同時間。《今天應該……高興》前面的架子擺放了不少提供時間線索,把作品脈絡化的文本,譬如時鐘、收音機、甚至有疑似歌手組合的照片。文化對照在此作品是顯然而見,作品名字已經說得很明確。《今天應該……高興》參考達明一派的歌曲《今天應該很高興》。《今天應該……高興》的左下方佈局很是有趣,鏡子反映一堆擱在一旁的雜物,彷彿隨時準備移居的狀況。再加上,架子上放有少女似的照片,配以香港近些年的景致,不禁令人推敲老人的家人是不是已離家。時間感同樣見於《印尼中心》。藝術家把領事館的內部情景與外部環境並置於同一幅畫面中。
YEUNG TONG LUNG, TODAY SHOULD BE......JOYOUS, 2022, OIL ON CANVAS, 201 X 150.5 X 2 CM
對於時間、空間的「拼貼式」 處理,也可見於作品《屈地街火井》。驟看以為是正面處理,駕著單車的人面朝外,一手舉著手機螢幕,似乎對著畫布左下的小臂主人對話。仔細一看,前景的多個坑渠蓋,卻是以俯視角度呈現,顯地然與背景中茂盛的樹木不是以同一角度而畫。而這一次,楊東龍往作品加重了鏡子、拆射面的元素。像《屈地街火井》的手機螢幕以及《紋身社》的鏡子。《紋身社》是展覽中很是特別的作品。雙聯畫《 紋身社》一邊展現了紋身工作室的內部環境,另一邊展示了堅尼地城石山街的護土牆。內部環境貼滿了與紋身相關的各種文本,既有日本神話妖怪, 又有《 水滸傳》 中人稱「九紋龍」的人物。 文本多涉多種文化,饒有趣味。左邊的是堅尼地城石山街,那些灌木彷彿是牆的一層皮,好比紋身之於人的皮膚上。而《紋身社》的鏡子反映畫框以外的世界,把框外的東西投射其中,也是是次展覽的標誌之處。其中,我很喜歡的《印尼中心》把領事館的內部情景與外部環境並置於同一幅畫面中,突顯了室內與室外的分野。畫中的男子,手持一張印有「新冠疫情尚未來襲」的通告,暗指畫的時間座標。有趣地,藝術家是從未踏足印尼中心的內部的,裡面的室內環境及人的動作是想像的,數名戴着頭巾的穆斯林女性為對方畫眉、進行買賣、並有一對等身著印尼傳統服飾的男女站在背景印上婆羅浮屠寺拍照。《印尼中心》呈現繁忙景象背後,總有些人在鎂光燈外,默默努力生活。
楊東龍的畫作涉指真實,色彩、構圖的背後總有些與現實世界相的對照,然而他並不是反映表象的現實,而是注入畫家獨有的時空拼貼而成。如此的處理令人能夠一看再看他的作品,畫作如同三維空間,容許觀者能夠走進去,尋找不同視點。
SZE YUEN,TRIP I: JOURNEY,2021,CHARCOAL ON PAPER, TRIPTYCH,17 X 183 X 2.8 CM EACH
YEUNG TONG LUNG,INDONESIA BUILDING,2022,OIL ON CANVAS,145.5 X 203 X 2 CM
YEUNG TONG LUNG,TATTOO HOUSE,2023,OIL ON CANVAS,154 X 193.2 X 2.3 CM (LEFT) / 154 X 174.3 X 2.5 CM(RIGHT)
畫面上的輕與重
施遠的畫像一縷煙,帶有無窮無盡的意境。她的作品主運用炭筆和油彩,早於 80 年代從事創作的她,於 90 年代投入學術界,專注研究香港及內地女性藝術家的自我認同議題。自 2010 年起,她執筆,重心投入創作。
事實上,煙霧很難畫。施遠透過炭筆在畫面上營造朦朧感。那些看似與現實生活無關的作品,把詮譯的空間留給觀者,看法亦能隨著觀者的觀點與角度而改變。像《土瓜灣的天空》,仰視觀看被高樓切割的天空,甚有都市的擠迫感,基於仰視視點,高樓更為宏大,彷彿把觀點的主人壓得細小。若然觀者把專注力放在當中的負空間(空白的地方)卻如同十字架。到底是是觀點的主人抬頭望天,感受造物主的呼喚、或是被高樓迫壓得極其渺少?而在《玻璃》中,模糊的天空分割成多個窗框畫面,煙似是從外飄進來,又似是從內飄往外。兩者相衝的方向卻同時《玻璃》出現。
三聯畫《歷程 I : 旅途》由三幅1 . 8 米長的炭筆畫組成,展覽中把 《歷程 I : 旅途》橫向展開,形成足足有6 米的作品。《歷程 I : 旅途》明顯地運用「散點透視法」處理畫面,畫面呈現的不受時間和空間限制,同時可以遠及近地構思景物,彷彿所有在畫面出現的景物都處於同一時空。《歷程 I : 旅途》令我想起 THEODOROS ANGELOPOULOS 的《LANDSCAPE IN THE MIST 》,除了同樣有明顯的火車車廂場景,同樣有大霧撲面而的感覺,讓我聯想到此電影的是那種長凝視以及貼近原型人物的符號象徵。又窄又長的《歷程 I : 旅途》吸引觀者可以逐格觀看,似是一個又一個連環圖的畫面。《 歷程 I : 旅途》 是既寫實又夢幻, 寫實是基於火車車廂的背景,那是香港人非常稔熟的場景。夢幻很大程度是那些原型人物。在左聯的左側位置,一個發光的人物(疑似聖母)被 12 個人包圍,羔羊在他們旁邊休息,豈不是 12 門徒對耶穌降生的混合版?觀者的目光稍作移動,車廂的氣氛已是另一個光景,無論是橫躺在座位、坐着或跪着的人,無一不是穿著黑衣的人。在 右聯中,車廂環境彷彿是置身於另一個國度,而穿著黑衣的人彷如去到另一個無關現實的場景。那種感覺彷如生命的巡禮,也是一種生命中無法承受之輕。生命是無比沉重,在施遠的畫作上,對生命及時間的反思很是明顯,她的筆觸是輕盈的,彷彿有種光明的注腳,如同那些發光的負空間,人的生命依然可以,通過輕盈而解脫。輕與重在作品裡無分軒輊。
SZE YU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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