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談我最深刻的一次採訪,去年的4D體驗必定名列前茅,今時今日我還清楚記得深水埗通州街公園那陣濃烈的尿餲味、碩大而霸道的老鼠羣、下棋翁此起彼落的「咔…呸」吐痰聲,還有一位露宿者的絶望告白:「我已不奢求等上樓,我申請的是骨灰龕。」
長期病患的這位露宿者人在盛年,五十未到已滿頭白髮,還撐着兩根枴杖,他說2005年已申請公屋,現在還是瞓街。他沒有多少行李、沒有電腦、沒有冷氣,最攞命是:沒有未來。他無助的臉色,比對面在建豪宅的白牆還白。
疫境下連麥當勞都取消下午六點後的堂食,一班駐宿廿四小時麥記的「麥難民」,飽受疫情與無家的雙重打擊,不知何去何從?
近年,深水埗的變化很大。她不再是香港最貧窮的地區(被人口嚴重老化的觀塘取代了冠軍地位);因為重建豪宅竪立,拉CURVE後深水埗屈居第二,家庭入息中位數為2.31萬元。
與此同時,有一班型人、藝術人因為迷戀深水埗的麻甩與地踎,先後進駐。一條大南街現在已是潮人聖地,有WORKSHOP、潮店、畫廊等等,假日聚集文青型士,還有人提出「深水埗就是新BROOKLYN」、「BROOKLYN式深水埗」等口號,估計疫情洗牌完成,深水埗或許會呈現新氣象。
深水埗從來是香港最龍蛇混雜之地,電子器材、鴨寮街、鳯姐圍城、天夜墟夜冷集結地,卻充滿草根色彩。同時,你或許會忽略,當你站在劏房戶唐樓天台飽覽這香港BROOKLYN,你會見到這地區已插入不少格格不入的豪宅。香港嘛,重建起樓就是大道理。
BROOKLYN位於紐約曼哈頓東南部,東連皇后區,是紐約市五大區中,為人口最多的一區(約有250萬居民)。上世紀八十至九十年代,BROOKLYN更以治安差聞名於世,夏天充滿 BBQ 烤肉味混雜大麻味,黑人也多,有很奇妙的文化。自RUDY GIULIANI擔任紐約市長之後,治安大為改善,居住環境也逐漸變好,更孕育出一種多元文化。
但深水埗沒有RUDY GIULIANI,她的發展與「變好啲」都不是循序漸進,而是硬植入。豪宅、商場與墟市、夜冷店猶如平行空間。政府驅趕露宿者,小販管理隊掃蕩天夜墟,沒有了這個最後的伊甸園,我不知露宿者何處可逃?低端人口到哪裏買較便宜的物資、添置家具?
疫下走過深水埗,她較以前平靜,但比中環車水馬龍。勞動是草根的日常,疫症當前也改變不了。站在一個報紙攤前,我佇足了良久,欣賞這深水埗的大會堂演奏廳表演。
一位老伯坐在報紙攤前吹奏口琴,他的觀眾不多,除了我就是報紙檔的貓咪。他的曲調並不太吸引,甚至有點走音,但不影響他的興緻,那頭貓咪也似乎很受落,偶爾會喵喵叫助興。
這種和諧的生活情境,我不知在別的地方還能否看到?
一場世紀疫場,嚴重地打亂了全世界人的生活,干擾了城市人的秩序。近日我跟一位四代從事本地殯葬業的前輩聊天,她說疫情下白事頻仍,特別多老人家走了。以她專業估計離世的並非確診者,殺人是孤寂。
「你看連老人院都不能探望,老人家缺乏了生趣,無病鬱到有病,有病的自然是惡化了。」陪伴是最好的藥,對人如是,對社會如是。
當深水埗要變成新BROOKLYN,我們需要好好處理社區被忽略的一羣,否則變成天堂,都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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