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墨點是語言
熊輝
一個天氣晴朗的周六,來到熊輝位於柴灣工業中心的工作坊,盆景、仙人掌等植物放在窗旁,旁邊還有一堆書,牆上掛起熊輝的作品,另一旁則有其父──知名水墨畫家熊海的水墨畫,熊輝一邊泡茶,一邊說:「我爸大約在2012-13年左右買下這個單位,名義上我和他共用的,但他較多時間在家畫畫。他選擇這個單位,主要是望到香港獅子山。」隨着熊輝的目光望去,一排白色屋苑的後方,果真瞥見獅子山的輪廓。
熊輝的作品不囿於傳統技法,和水墨畫家一樣,水墨和宣紙是他常用的繪畫工具,但熊輝手執的卻是墨水筆。確切地說,他使用的是日本百樂防水繪圖筆。「我用墨水筆的原因和如何看水墨息息相關,我很希望找到表達自己的方式,找到自己的聲音。我爸爸畫傳統山水的,我覺得那並非年輕人表達自己的方法,甚至有點拒絕手執毛筆畫畫。」熊輝回憶道。儘管如此,有些潛移默化的東西還是根植在深心處,就算初期熊輝畫西畫,亦傾向用單色,而且作品有反反覆覆的沖刷痕迹,尤其講究水的運用,技巧上和水墨畫不無相似點。
《變》系列是熊輝的重要作品。「我選擇墨水筆,因為它夠日常和平實。」《變》的概念如同一個演進的生物解析圖,熊輝先把宣紙對摺多層,在紙上點墨再加水,控制水墨滲化,如是者,率先出現的墨點圖案會反覆出現。一開始是最抽象的小圓點,掀開一層宣紙再畫,逐次逐次演變成最具象的圖案,《變》之一由墨點演變成蟹,《變》之四是生物上的躍進,由墨點演變成昆蟲、鳥、再到人類的盆骨。「墨點點落宣紙的滲化過程,好比你很渴求捕捉很精準的東西,但一下子它卻在你眼前化開。我覺得這種藝術語言和我的內心想法有共通點。」熊輝說。
「宣紙和毛筆其實是天作地合的,反而我用的墨水筆和宣紙會出現很多問題。但墨水筆的好處是很易用,和毛筆完全不同。」熊輝以《野草》為例,遠看猶如樂譜又或風景的作品,「過程其實很簡單,基本上是用尺去畫一條直線,當中的停頓形成點。以比喻的方法去說,尺是STANDARDISED的,而當中的點是個體。」本是一線線壓抑的線,經過熊輝的用力一壓,線上的點會互相渲染,像所有的人都被困於一個空間,又或所有人也能守望相助,從畫中看見什麼,取決於觀者的心態。
假如墨水筆是其中一種擺脫權威的方式,《繪畫六法: 應物象形》和《繪畫六法:傳移模寫》更是向權威「下戰書」。兩組也是熊輝邀請熊海參與的作品。前者是熊輝在摺疊、濕透的宣紙上,重複地畫上墨點,讓其滲化,再請熊海依據抽象圖畫出他的聯想。後者的《繪畫六法:傳移模寫》則先由熊海在宣紙上以硃砂繪畫山水作為範本,熊輝再在摺疊了的宣紙以墨點作描摹。「紅色硃砂既是權威的一部分,同時是血源關係。」熊輝的墨點穿透紅色山水,留下隱約、消逝的墨痕,樹木或石頭難以辨別。《繪畫六法:傳移模寫》當中,熊輝特別請爸爸在最後留有淡淡墨痕的宣紙上畫下聯想,結果熊海重新畫了一幅和當初類近的山水,彷彿暗示二人永遠有話。
談及熊輝的訪問,難以不提其父。事實上,熊輝媽媽佔據他的生活重要部分。「小時候,我時時畫媽媽的肖像畫。」熊輝媽媽是印尼華僑,小時候曾坐兩個月船去中國。她不太多談以往的事,熊輝邀請媽媽摺紙船,藉此慢慢地了解媽媽的過去。《源》之三就是把巨大的紙船放在沾染了的宣紙上,再在其中畫上一條條直線。其後,熊輝把紙船抱起,讓宣紙上留有紙船摺痕。那些直線像溫柔的雨,若隱若現地保護紙船。
熊輝的合作對象不限於家人,《轉生》是他和韋邦雨的合作作品系列,目前持續創作的作品,「我們發現彼此有不同共通點,大家都是中大藝術系畢業,一樣會畫線條,我用墨水筆,他用原子筆,大家都是同一天生日。」他們同時在同一張紙上作畫,並要配合彼此的畫畫速度,要不然就沒有回應。這樣子,每一幅都是熊輝的墨水筆和韋邦雨的不同顏色的原子筆相互交錯。交錯的線條、墨點恍如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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