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儀：走在人生邊上｜抑鬱症是一種防不勝防的都市病

自問是個超眼淺又低笑點的人，看一個廣告、唸一首詩、跟茶餐廳的陌生人搭訕、看第16542回周星馳電影，隨時會令我笑完又喊、喊完又笑、又喊又笑。忽發奇想，用文字記錄這些讓我悲泣喜笑的人和情節，應該也挺有意思……

錢鍾書的太太楊絳活到105歲，晚年躺在醫院的牀上一直思考一個題目《走到人生邊上》，在病榻中花了好幾年時間整理思路，轉化為四萬多字的同名散文，也是她和自己的老、病、忙的鬥爭紀錄，更赤裸裸的談到死亡，歌頌「無疾而終」的幸福。其中一個意象我看文字後植入了大腦，久久不能忘懷，像浮世繪的巨浪不時浮現眼前：楊絳說有次她從醫院出院，從前門走出來就回家，她說如果她從後門的太平間出來，那就是真正的「回家」。

人生不就是白忙一場，然後「回家」？有睇2003年杜琪峯加韋家輝執導的《大隻佬》而又認同他們想法的話，人生豈止是白忙？還涉及許多因因果果、天命數理。套於當下，有誰會想到年紀輕輕的陳同佳恨錯難返的一念，會釀成一場全球風暴？

記得《大隻佬》當年上映是非典沙士年，最近我重看了這齣電影，在香港正處於武漢肺炎的另一波疫潮中，感受更深更立體也更玄妙。翻看才知道電影的英文名字是《Running on Karma》，Karma是佛教和印度教等的一個觀念：「業」。即電影的命題：「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人在做、天在看，Big brother is waiting you ，似乎不虛。

最近跟幾位臨牀心理學家聊天，他們不約而同的提出踏入2020年香港抗爭運動是完結是繼續都好，各種負面情緒一定排山倒海，超越傘運時期，情緒傷害隨時延禍至2047年。美國《紐約時報》曾發表的文章也明言，被破壞的地鐵、道路和建築物容易修復，但民眾對政府和法治體系的不信任卻難重建。

這七八個月以來，身邊不少朋友也在思考「走在人生邊上」，不少更是年輕人，他們還未經歷老和病，就直接跳到思考「死」的課題。在烽火大學校園出現的學生遺書，寥寥文字，卻震撼人心。他們原本應該過着無憂的成長期，如今卻要面對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記得有一位學生曾向我哭說，在烈火街頭他嗅到的不只是催淚彈的味道，而是第一次面對死亡的味道。

我的一位患抑鬱症的閨密，去年在運動最紅紅火火的當兒再度病發。萬念俱灰之下，她爬上大廈的八樓一躍而下，地下剛好有一堆建築物料把力卸了，她輕傷爬了起來，驗傷、回家。當她悲痛地回憶曾經面對死亡的一幕，楊絳晚年從醫院出院的景象又乍現我腦海，若不是那堆建築物料，閨密「回家」的路線，就完全不一樣了。

無限的陪伴、開解、治療，死過翻生的閨密似乎想開了，待她心情平伏後我們問她躍下那刻，腦裏究竟在想什麼？「沒有。滿腦空白。不是，是空灰。」閨密答。

萬念俱灰會無常來襲的。曾患抑鬱的「詞人」林夕曾在他到日本看U2演唱會時想過死，同樣患抑鬱症的美星Angelina Jolie 24歲時甚至曾僱殺手殺自己不遂。

抑鬱症是一種防不勝防的都市病。香港大學醫學院最新研究發現，香港去年出現疑似憂鬱症及懷疑災後創傷壓力症候羣（suspected PTSD）合計比率高達22%。換言之每五人中，就有一人面臨疑似精神困擾。這項研究並沒有調查18歲以下青年或特別針對警察，因此數據還有可能被低估。最近世界衛生組織的報告指出，全球有超過3.5億人受到抑鬱症困擾。世衛專家直言，估計2030年，抑鬱症將成為世界第一大負擔疾病。

多觀察身邊的人或自己，如果發現長期情緒低落，必須正視並求醫。一個平時談笑自若的人也有「忽然」一病的可能，一句說話、可能成為別人轉念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