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天主持了香港藝術節四場雙人舞劇《萬有引力》(GRAVITY) 的演後談,才更理解每個藝術創作由醖釀到見天地、見眾生都不容易,尤其這是一個跨地域、跨文化、傷健共融的舞蹈表演,內含非常密集的詩、文字與口述影像,是一場通達美學 (AESTHETIC OF ACCESS) 的實踐。
其中黑人舞者 DODZI DOUGBAN 是一位聾人。我們初次見面時在劇院旁邊的咖啡廳,侍應不願給我們餐牌,只著我們用 QR CODE 點餐。歐洲的餐廳還未普及與「進化」到全面科技主導,舞者透過手語傳譯員向我說了句:「似乎香港人不大喜歡和人對話。」
由一位失語人士表達對香港的「失語觀察」,我感覺十級的諷刺與震撼。
究竟,科技的進步同時帶動着人類文明的進步?還是科技介入人與人之間反而成了隔閡?我一時間也無法答上,咖啡廳全體失語。
甚麼時候開始,人與人之間已變得毋須說話,像默劇藝人一樣地生活?連隔離房的母親催促兒子吃飯也只透過 WHATSAPP;同事辭職也 EMAIL 就好了;銀行分行職員勸排隊處理帳單的婆婆回家上網做定期存款;連唯一會打電話來的行騙電話近期都變成錄音,你連揶揄他改邪歸正的機會都沒有。而我們,又享受着這種失語的寧靜嗎?
我喜歡到中環陸羽或上環連香居飲茶,是他們還保持着用手寫的點心紙;侍應們還會問你飲普洱還是鐵觀音?然後捧着大水煲冲出茶香,冲出濃情;點心仍由傳菜的姨姨送上,各盡其位。不像一些連鎖酒樓早已把點心紙變成 QR CODE、冲茶的待應也由自助「茶車」取代,添水、加熱過程全智能感應操作,一點人味都沒有。
我更討厭去到連鎖書店,職員是亳無閱讀習慣的「職員」,不像以前去書店你是可以跟店長談上半天,然後跟據他們推薦的書單去買書,下次回來再跟他討論書的內容與見解,爭辯到面紅耳赤。我試過一次問書店職員陳冠中的書放在哪裡?站在電腦前的店員反問我「陳冠中」三個字怎樣寫?我無語。
談這種社會性失語,我的大學教授茶友,更提到「詞窮」現象。「你估唔講嘢用文字交談,就等於語文能力提升?恰好相反,現代人更重要的問題是詞窮,不看書是可悲真相,而不覺得詞窮是問題更是問題所在!」莫講說成語,連日常用語要說起來都變得陌生。
他說,大學的學生交功課或透過電郵問問題,都不「流行」落「上下款」,令他感覺奇特。「連入到課室講聲『早晨』都欠奉,我開學就告誡學生打招呼的重要,試想想有天你要見一份很重要的工作,而有五位與你旗鼓相當的應徵者處同一空間,你贏人或許就是靠一句『早晨』。」
詞窮與失語,是科技入侵社會的都市人現象。近年,大家都在研究AI寫文、寫詩、畫畫、作曲填詞有多厲害,科技令我們執筆忘字、甚至不用執筆與寫字,連組織與表達自己想法的權利都放棄,人工智能的便捷限制了我們的想像力與創作力,但我更關注是高度依賴機器的社會我們會變得更開心還是失落呢?
我記得霍金 (STEPHEN HAWKING) 曾一次接受訪問時講過:「發展全面的人工智能可能導致人類的毀滅。 」是杞人憂天還是言之有理?時間會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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