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儀：完美胴體住著內在惡魔

由二千多年前的秦始皇，到今時今日網紅的撞樣「塑膠臉」，長生不老一直是世人追求的宏大志向；「長生」或許不是關鍵，「不老」才是很多人在拼搏的終身事業。

當「你的樣子如何，你的日子也必如何」成為圭臬，不單是整容、抽脂、塑身、換臉極致的「升級」走火入魔、不似人形才是一種社會焦慮；現代人打卡越來越依賴美顔及濾鏡，不敢/不肯以素顏示人、埋沒真我，甚至連審美標準亦漸趨大同，大眼、重雙眼皮、V臉、間尺鼻的「網紅臉」才算標準「漂亮」？這種虛擬美貌的「進化」，才更反映社會的集體心理病態。

新片《完美物質》(THE SUBSTANCE) 是亳不留情、淋漓盡致地控訴當下社會貪靚成癮、不惜殺掉自我的亂世狂想曲。比《異形》更驚嚇的血肉横飛特效，遇上自小受重口味電影訓練的我，當然睇得好爽皮，同時又不失警世自省的鞭撻。（以下內容有少許劇透，請斟酌享用）

命題是：天生尤物，也難敵歲月摧殘。

《完美物質》被喻為肉體恐怖 (BODY HORROR) 類型片，由法國女導演 CORALIE FARGEAT 執導（她拍過《血色攞命花》講女性復仇一樣大膽），講述荷里活女星因年老色衰退任電視台健美操小姐，最後更被退休，孤注一擲的她接受革命性回春療程，然而天賜駐顏之術的代價，是與魔鬼進行換身契約。要獲得年輕、美麗的新身，就要每星期與「新我」交替輪換，互補養份。換言之，如果越界多做了一天「鮮肉」，舊身就會極速老去，是不能逆轉的等價交換。女主角在年老色衰和花容青春之間掙扎，暴露出人性的內在醜惡，甚至最後不惜殺掉本我，電影獲得康城「最佳劇本」。

年輕尤物 MARGARET QUALLEY 的胴體自然吸睛，還不及34年前《人鬼情未了》女神 DEMI MOORE，「登六」後仍敢豁出去三點畢露，無懼素顏老態盡現拍大特寫鏡頭，接受導演的重口味邀請，演繹大明星於年老色衰和花容青春之間的掙扎，當中高度諷刺人工美容的社會、揭示人性內在醜惡。

《完美物質》是《怪形》（THE THING）X《變型人魔》（THE FLY）X 《整容液》（BEAUTY WATER）X 伊藤潤二漫畫，在奇幻、驚悚互融之下講故事，若不是找來 DEMI MOORE 壓場，相信早被歸類為重口味、只滿足眼目高潮的 CULT 片一齣。但電影在瘋狂中有嚴肅話題要講，許多隱喻，其中講商品化改變自己，最後蠶食了自由意志，是一大彩蛋。

當一個人的容貌改變，幾乎也改變了他/她的性格、行為，甚至天賦和能力，但美與自尊和自信並不成正比。《完美物質》批判的，就是藉由這種心靈沒有像身體那樣變得完美健康，反而更加崩壞的病態現象，醫學上便有身體臆形症 (BODY DYSMORPHIC DISORDER)。

心理學家佛洛伊德(S.FREUD)把「我」區分為「本我(ID)」、「自我(EGO)」與「超我(SUPEREGO)」三部分，意識和潛意識形成互動的關係，電影最有趣就是刻劃了身體再美，不及心靈容貌決定你人生的論點。

主角在瞬間脫胎成為完美鮮肉，卻竟然對「新我」也產生嫉妒，扭曲了思想，肉體異變讓她一步步走向深淵，最後「超我」殺掉「本我」與「自我」，受顧影自憐的水仙花希臘神話 NARCISSUS 的悲劇同樣的咒語。

《完美物質》就是如此赤裸，腐爛的腐爛、變形的變形、爆裂的爆裂，鮮血淋漓、毛骨悚然的嘲諷世界，劍指人性的醜陋，釋放喪心病狂的內在惡魔。

外貌協會不是罪，能忘掉錯對、來懷念過去，GROW OLD PEACEFULLY 絕對是一種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