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的下午,阿姆斯特丹春天的氣息滲透進入人的每一根神經,想抓緊一點點,所有感覺就消失蹤; 世上所有幸福就像花香一樣,越努力想捉住,就越徒勞無功,稍一不慎大力吸氣,不止會完全聞不到花香, 分分鐘更會有過敏反應。
只是,夏季將至,你會覺得沒有什麼事是沒有可能的。
我在梵谷博物館外的廣場小歇,眼前的這個畫面讓我停止了呼吸:一班中學生一起到博物館,有位運動健將把雙手放在另一位比他小一個碼慘白少年的肩膀上;那個看起來一生只有見過幾小時陽光的慘白少年,連頸子和雙手都想躲到短袖恤衫裡面,透明的皮膚對世界呢喃著「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他旁邊的另一位少年剛好是他的相反,運動員的線條,整齊潔白的牙齒,他笑起來你差點就聽到「叮」一聲, 說話時有信心,不說話時更有信心。
透明少年就像以前的我,運動少年就像我的D。熬過普通填鴨式中學生涯的人都會明白,那些日子有多恐怖;恐怖不在於上課時間消耗生命的不人道或科目的離地,而是那個近乎零選擇的生態:你只能夠做一個有好成績的學生,其他所有所長不要說難以發揮,情況更接近未被發掘就被處死,感情?就算夠反叛去想,夠資料、夠膽量去了解嗎?
中國人的家庭教育多麼缺乏,家境富裕一點的家長都在探索,有九成的草根家庭爸媽卻根本不知道怎麼說, 怎麼做;脆弱敏感又有無窮生命力的青少年,就像吸水海綿一樣,聽到每一字每一句都有重量,看到的,感到的,都是那麼有重量,殘忍又珍貴,更讓人無所悉從;藏著那麼多問題,無從訴說,還未意識到什麼是感情的時候,生活與學校的壓力已經讓人呼吸也困難. . . 然後 荷爾蒙煞到。讓我的世界徹底地動天搖的,就是 D 和他的荷爾蒙。
跟我的大水牛單車男一樣,S 眼睛小小,黑黑實實,當他在場時,你會感到一顆蠢蠢欲動的能量球,說話內容跟所有人都差不多,但出自他口中的字句總能讓身旁的人有反應,那麼聰明,腦筋轉得快,在球場上行動更快,那何止是一絲曙光,帶給我的希望更接近神性;他一個友善的微笑能讓我開心半天,他一句戲謔的說話能致我於死地,有時在其他同學面前跟我有平起平坐式的短短交流,還會讓我飄飄然;被看成是有型的一份子,被需要,被喜歡的人尊重,對於從皮膚到心靈都敏感的慘白少年來說,比任何讀書考試都重要。
事後回想, 這些曾經讓我們趨之若騖的個體, 其實都不怎麼樣, 只是他們剛剛在我們人生還未成形前, 那個最混沌最脆弱的時間裏提供到一個出口;S讓一個幽靈得到了身體, 這個近乎神性的象徵, 成為了我窮了半生去追蹤的影子。
而這一刻, 只有我跟地上自己的影子。誰是他? 他是誰? 究竟我比較想得到他, 還是想成為他?
日照時間開始延長,我歸家的心也越來越強,有人在等自己的感覺多麼好. . . 不要想得太多,就踏上單車,不快不慢的,實實在在的,不想魯莽又不能太小心的一步一步在陽光裡前進,只是,為何要走了這麼久這麼遠之後,才容許自己放心享受這最奢侈的簡單? 究竟還害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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