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有什麼人可以守住自己年齡的秘密?一直深深不忿,為什麼一個女教授要被迫讓全世界知道自己六十歲,要伸請 re-appointment, 而一位首席副校長男教授就可以以私隱為由保守着自己年齡的秘密, 如常工作繼續他的事業?在媒體的苦苦追迫之下,副校長的年齡終於曝光了,他說自己今年66歲,並曾經得到一次又一次的退休延任,一共得到了八年合約。
我很氣憤,一方面是因為一個男教授和一個女教授在60歲的時候得到的待遇,竟然是如此差天共地。我在自己的續任申請過程飽受屈辱,投訴又投訴,最終仍只得到兩年合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一直都非常不願意别人記起我是 60 歲,卻不得不被迫面對。這幾年以來,我希望大家記得的是我的自傳《我係何式凝,今年55歲!》,真的沒想到轉眼間我已經來到一個去看《香港陸沉記》可以有優惠的年齡。
很多人都能夠欣然接受自己的年紀,為什麼我卻怕得要死?上星期突然收到中學同學 A 的電郵,說她已從加拿大返港,想和中學同學一起慶祝登陸,大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吃一頓飯。席間,她要求每人說說自己對60歲的感受。原來她一直很希望有一個機會告訴我們:她終於釋放了!
自從離婚後,她遇到這樣的一條仔:他不想結婚也不肯同居只喜歡爬山! 所以A 只好自食其力,前幾年她被無理解僱,之後只能做臨時工,誰知道當中得到 take minutes 的嚴格訓練,令她現在可以找到自己在移民之後最高薪的秘書工作。然後她終於可以宣布:自己真的從婚姻中釋放出來了!她終於知道自己不用靠男人都可以生活得很好。
其他同學都是說 60歲很開心呀,終於可以做回自己,可以稍微放開家庭,大家都很享受新的自由,可以一星期跳三天舞。只有我告訴大家,我始終沒有接受過自己60歲。
香港大學的退休年齡是 60 歲。教授級人馬都得從 55 歲開始申請退休延期。所以從5年前起,我就要重新計劃自己的未來,沒有想到在這個過程中,自己要承受這麼多的屈辱,才獲批了兩年。然後為了抗議男女不平等的退休政策,我不得不站出來單挑高層,就好像天天孭住個「老人牌」遊街示眾。
我三十年來的生活方式、教學研究、一生的事業,我辛辛苦苦爭取來的「正教授」名銜,就是因為這個年齡而要被迫終結。因為大學高層認為, 60歲的人的生產力和創意力就會「自自然然」的下降,成為 “deadwood”(我常看到你用引號引着deadwood 這個字,是真的有高層或誰用過這些字嗎?如果沒有,這樣的句式去作出你對這政策的演繹會不太好), 真是奇恥大辱。我在57歲時才當上正教授,然後在三兩年間就已經「被玩完」,真的很難過。如果香港大學沒有歧視我的年齡我的性別,我相信我不會老去得這麼可憐。
中學同學都急不及待的勸我不要這樣執着,應該積極極尋找新的生活。於是我也好醒目地收起當中的苦澀和怨恨,為我的「六十自述」加了一個註腳。
「在這麼不好的一年,還是有很好的事情發生,我終於得到一個期待了半生的擁抱!」
大家聽到愛情故事,都很雀躍,問了很多問題。同學 B 說:「其實我不想聽政治,想聽浪漫的東西。」唉!我何嘗不是想「憑着愛我信有出路」。於是我也唱了兩句:
「在這一刻跟你終於可以擁抱,就算失意倒運人生也在沒苦惱。」
大家當然很高興,晚飯終於回到正軌。
這篇文刊出的時候,我們已經踏入了 2019。也即是說:無論我花了多少氣力來抗拒我的60歲,不但徒勞無功,而 61 歲又馬上要來。
回想60 歲生日前幾那天,我跑了去花蓮幾日,沒有告訴冠羽我這次去「法采時光」的真正原因,然後我又一早訂了票在下機之後,去看《Angels in America》,片長四個多鐘,心想看完電影之後,已經九點。條仔搭夜機到港,啱啱好,這個我害怕的一天就會靜悄悄的過去。誰知道入場之前 Wallace 來電,說會親自下廚等我去他家吃飯。原來他和明哥等人為我安排了一個小小的surprise party!於是我仍然有生日禮物和蛋糕,整個人就像從黑暗回到人間。
昨晚聚會,聽到朋友說:如果媽媽入獄,小孩可以跟着媽媽一起坐牢,直到三歲。所以三歲生日那天,小朋友的生日禮物就是離開媽媽去到親戚或寄養家庭生活。很多時候,生日並不能真的很快樂。這個社會,會在生日當天奪去一條女工作的機會,踐踏她的尊嚴。但願社會可以改變,不讓我們的生日快樂再給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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