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弱的告訴較為親近的好友:「我要接手一家藝術書店。」十個有九個都會報以驚訝的眼神或雙感嘆號道:「瘋了嗎?」或「咁大鑊?」剩下一個會較為佛心的關念:「做書店已經不易,做藝術書店更難了吧?」口頭的 Ice Bucket Challenge 是我近期與朋友玩得最多的遊戲。
去年底和大業書局老闆張應流飲茶,在中環陸羽三樓65號其專用枱,古稀的他告訴我有退意,這已不是他第一次想結束藝術出版事業,在我茫然之間他突然提出:「鄭大姐(他喜歡這樣稱呼我),不如你接手好不好?」那刻,我的茫然更茫然了,冷不防他有此一說,我差點被口中的豬肝燒賣噎到。
有43年歷史的大業書局喎!我細細個就聽過呢個名,香港難得的藝術書店、我由細去到大的樂土。張生解釋過,「大業」一詞來自《易經》:「富有謂大業,日新謂盛德」,指的是「一陰一陽之謂道」,大業涵蓋天地人並融的意境。
小時候去香港藝術館或尖咀海旁,最喜歡就是鑽進藝術館相連的大業遊逛。三千呎的藝術書店對懵懂的我猶如精神食糧,瓷器、各朝書畫、兵馬俑、香港當代藝術幾冷門都有,打書釘可以花上半天。乳臭未乾的我跟其他唔識死的讀者,偶爾會請店員甚至張生幫忙拆開封書膠袋,或問問價錢搞搞震無幫襯,張生總會報以「西面」,他也從不跟陌生人搭訕,像個獨行俠。想不到,到我出來社會從事文化事業偶然在陸羽認識了「大業張」,我倆竟成為莫逆之交,不時在陸羽開壇吹水。
在香港文化界,低調的大業張肯定是個人物。小時候父親希望他能振興家業,怎知道他卻只愛國學,投入國學大師陳湛銓門下。曾幾何時,香港是守護和傳揚中國文化的唯一出路,在中台兩地斷絕了出版自由的時代,文革時破四舊,台灣又不准簡體字書流入,唯有香港可以兼容中、台與西方各類書是個文化寶地,大業張更幫畫家出過不少畫冊,與張大千、傅抱石、程十髪等畫家的關係更是十分密切。
看着眼前快要失傳的豬肝燒賣,我不禁黯然。生在苛租猛於虎、變幻原是永恆的香港,我已厭了口號式為某家將拆卸的酒樓來倒數;或替即將消失的小店而可惜緬懷,若然不想見到香港最後而唯一的藝術書店消失,可不可以替它做點事?總比在它關門大吉後,才來追悔無從?
「不止是全香港,講東方藝術書,全世界都沒一個地方比這裏多。」大業張常說。他最想有人可以傳承他的心血,賣盤他和家人也揪心了好些日子。決定去馬我沒有太大的掙扎,只想到「天生我狂必有夢、積蓄散盡還復來。」我不想過分浪漫,但香港是國際第三大藝術交易中心;我們每年藝博、畫廊、博物館舉辦活動多如牛毛,會容不下一家藝術書店嗎?既然台北有亞典、汗牛書店;北京有佳作書店,香港怎能沒有大業?
這一鋪,是豁出去的承諾,如果大業要垮在我手上怎擔當得起?人生匆匆,真的不用顧慮太多,「這趟旅行若說開心,就是無負這一生。」
我不止一次問張生為何偏偏選中我?他淡淡然說:「我覺得你會成功的。」但願,如此;靜待,知音。大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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