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記得那一幕。
那是2005年反世貿示威,之前一日韓農向世貿會議所在的會展中心推進,和警察激烈衝突,施放催淚彈,告士打道拘捕幾百人。在灣仔海濱的示威區,以絕食者為中心圍成幾重,突然陳日君主教來了,傳媒跑去追訪地形大幅改變,之後就是警察撤防一切緩和……但我特別記得的是下面這一幕。
在陳日君來之前,當示威區的女農們載歌載舞時,有位中年警察大叔忍不住笑着和她們跳了幾下舞,然後害羞地搖着手跑開了。我們為此大大驚訝,因為此前還明明是十分緊張的。
後來當然知道,應該是上頭已開下放緩的命令,警察也放鬆了。當時韓農的和平示威也震撼過他們,他們知道這些示威者不是為了毀壞城巿而來,只是想表達訴求與意志,不惜付出身體。他們與示威者並非敵人。
警察是執行命令的,在他們身上總有非人的時刻,可以想像,他們表現出人性與否,上級命令如何,有絕對的影響力。如果一個地方的警察顯得非人,統治者要負最大的責任。而某些時候警察表現出人性,總是會有人激賞。我記得2011年菜園村的「新春胡士托.菜園滾滾來」藝術節,宣傳海報就是當時要拆村的保安和村民高婆婆跳探戈,當時兩方關係本來非常緊張。我們做文藝的,本來是想以創作消弭世間矛盾。
執筆之時,香港的警民仇恨之強烈,是我有生以來首見。曾見過香港昔日示威的,知道警察應是facilitate巿民表達訴求的權利,香港社會的共識又是「打份工啫」,何曾走到這樣遊行未完結就圍堵的境地。看到現在的亂象,當然百般滋味、心憂如焚。坦白說,我既不想看到警察圍毆示威者,也不想看到示威者圍毆警察,圍毆根本就是應該被阻止的。但如果有仇恨,衝動很難阻止。政府施政不當與民違逆,警察與示威者就被放置在烈火最熾之處煎熬,受傷但並未靠近自己原來的目標。其實大家不過血肉之軀,都是在香港這塊土地上拚命生活的人。
在六一六200萬人遊行時,港島八條行車線全開,沿路幾乎是見不到警察的。那時空氣清爽,就是我們所知的所愛的,自由的香港。一個城巿,如果是警察當家,是種羞恥,不合國際大都會的門檻。好的警隊,絕對要懂得收放。能夠讓警察和示威者輕鬆起舞,才是人心的最大欲望。偏偏我們離這點,好像愈來愈遠,遙不可及。這是如何的悲哀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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