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西：蒙田的味道

雖說是哲學碩士畢業生，但說來慚愧，其實大部份哲學名著我讀來也只是一知半解。因為有名的西洋哲學家大都是德國或者法國人，而德文和法文的語法和文體也是複雜冗長，以此寫下艱澀的哲學理論再翻譯成似是而非的英文，我等凡夫俗子又怎能夠容易理解？而只有蒙田和叔本華兩位哲人的著作我讀來才有同感。雖然至今未有定論蒙田是否一位哲學家，但在我眼中他一定是人類行為研究學家，因為他對人性的了解和對生活看得通透，即使放在幾百年後的今日也沒有絲毫落差。

蒙田出生於1533年的法國西南部，家境富有但系屬穿袍貴族，就是那種非血親而是靠經商致富或擔任公職被封的貴族。他的父親因為有份參與意大利戰爭而有機會飽覽意大利的文化藝術，成為文藝復興文化的狂熱崇拜者。有說文藝復興就是人類的覺醒，事實上這對蒙田的影響也極大。蒙田父親對孩子的教育方針很獨特，他不要孩子成為不吃人間煙火的富家子，而要學會簡樸和知足常樂，所以蒙田還未學懂走路已被送到一個伐木工的家裡生活，直至三歲父親才把他接回家並請了專人教他拉丁文。而他的教育是在一種完全自由的狀態下進行的，沒有任何硬性規定，讀書也是隨興之所致，只不過他目下的書全是文學或哲學巨著。多得這種不加強迫的教育使蒙田擁有一顆完全自由的心，這種教育形式在當時十六世紀可謂十分前衛。

長大之後的蒙田兩度當選波爾多市市長又兩次退隱。他參與公職和政治活動是希望讓新教與天主教和解，因為蒙田最大的願望是人與人之間可以和平共處，安靜地過自己的日子。可是又談何容易？他看透了教派之間的殘殺是由野心、殘酷和貪婪而起的，他內心清楚什麼是明智什麼是愚蠢，因為我們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所以一旦發現自己的努力徒勞無功他便會抽身而去。

因為父親在他三十五歲那年離世並留下一大筆遺產，蒙田就辭退公職回到自己家鄉蒙田的城堡休養生息，並開始花上大量時間執筆寫下對個人類和生命的種種，由教育、知識、友誼、愛情、肉身、死亡到各地風俗文化……，有趣的是他會把自己視作文本，代入和反思自己的生活習慣和性情。他最愛藏身在城堡的塔樓，那兒是他的圖書室和寫作間，陳列了一生摯友拉波哀西逝世後留下的書和他自己最愛的古典作品。他讓到訪的客人在屋頂、房間樑上到處刻下希臘羅馬哲人名言，其中有一句“QUE SAIS-JE ? ”（我知道什麼？）是他自己永恆的問題，也是對蘇格拉底「我知我無知」的迴響。

當隱身在自己的城堡時法國新教胡格諾派與天主教正鬥得你死我活，所以蒙田安靜的書房中心情並不平靜，人間的喧囂血腥更刺激他的思考，而法國動蕩的的處境也不容許他獨善其身。納瓦爾國王亨利（後來的亨利四世）兩次到城堡訪問蒙田，睡在他床上與他徹夜討論許多問題，甚至在法王亨利三世與法定繼承人納瓦爾的亨利發生衝突時也請蒙田到巴黎調停。誰知天主教吉斯派的人認定他是新教徒納瓦爾亨利的代表，竟把他關進了巴士底獄。幸好皇太皇卡特琳娜連忙下令才釋放了他。後來到納瓦爾亨利正式登基，成為法國歷史中公認為寬容慈悲，待人誠懇而睿智的國王，世人都認為是因為受到蒙田的影響，甚至他為登王位而改信天主教之後說了一句名言 – 「巴黎值得一場彌撒」，據說也是蒙田教他的。

1580 年他辭任市長並寫下《隨筆集》第一卷，隨後開始到處旅行以助自己更深入地思考人生。沒想到旅行回來又被選為波爾多市市長。他很不願意公職影響自由的生活，卻收到國王要他務必就任的信，在沒有選擇下唯有接受。不過蒙田知道既然承擔了職務就要盡責，結果第一任期結束市民又再選他連任。當時許多人也渴望在亨利四世的新朝代得到一官半職，但為官期間的蒙田依然不沾半點官氣，繼續一邊為人民服務一邊安靜地思考寫作。到了1592年他安靜地離世葬於波爾多的斐揚修道院，終於可以得到寧靜的長眠。

雖然大半生不由自主地要當官，但蒙田的骨子裏其實是一個追求深層次精神思考的文化寫作人。如果要為他配一瓶香水，那就是英國品牌 BELLA BELISSIMA 當中一瓶充滿書卷氣的 PRECIOUS AMBER 。儘管香氣含有豐富的琥珀，但散發的卻是與傳統琥珀調香氣截然不同的感覺。前調是琥珀和玫瑰華麗地共舞，不斷變化的結合保留了高貴鮮明的特質。最奇妙的是香氣慢慢會散發出一種乾燥而清潔的木香，恍如於群書林立的古舊圖書館，又像是古董提琴的氣味融入在空氣當中，充滿了書卷氣息。這是一道富有詩書氣自華的味道，也正是蒙田浮生願向書叢老的寫照。

蒙田是一個以文字闡述哲學思想的哲人，啟蒙時代的思想家大多也受過他的啟發。他的思想是帶有懷疑論色彩的理性主義，對世人最重要的告誡是「不要相信有什麼是絕對的，凡事都要從正反兩面來思考。」既然自我是碎裂和不斷變動的主體，蒙田行文的前後矛盾也是某種忠於自我的表現，他只是要呈現最真實的自己。他討厭中世紀古板的文章結構，也不屑學院派高舉的權威。他著重生活中的知識多於抽象的形上學，承認自己有聰明的一面也有愚魯的時候，然後親近生活追求智慧，這也是眾生在世所追求最大的成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