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繆說:「在隆冬,我終於知道,我身上有個不可戰勝的夏天。」以前不理解,時裝周的季節為何總要跑快半圈,後來恍然大悟,冬眠的靈魂蠢蠢欲動,零下氣溫變得可以忍受,那是因為早早埋下的種子,能讓你對春夏之至有所期盼。
一年又一年過去,春夏於我而言,從穿著碎花裙、身上飄著柔順劑味道的甜美少女,變成開始學會噴上胡椒與玫瑰味香水的女郎,耳環換成母親留下來的金飾,臉上的骨膠原消去一點,然後從畫眉到選西裝外套,都愛上有棱角的線條。將近28歲的我,再去看春夏時裝天橋時,不再是看哪位模特漂亮,而是想像他們帶著怎樣的故事向我走近。
明明幾年前,大部分博主都鍾情剛露出膝蓋的百慕達短褲,現在卻被超短褲搶了風頭,卡在大腿根部的長度,露出最有豐腴力量的肌肉。DOLCE & GABBANA 如此狂野可以理解,GUCCI 告別了古靈精怪的派對後,如從迷幻宿醉中清醒過來,重新穿上精練的上班服,連同職場女性的楷模 MAX MARA 一起急不及待換上熱褲,就有點令人意外。現實中應該是垂至鞋跟的長寬褲,偏偏她的外套邊緣只露出一小截短褲,表面上是駕私家車去傾生意,心中卻準備下一分鐘跨上電單車疾馳而去。我也一如以往喜歡 MIU MIU 的發揮,永遠在規矩的懸崖邊摸索個性,在低腰褲下疊穿鮮豔的泳褲,也不將打結的抽繩藏起,很像以往打完籃球回到班房的男生,一樣青春爽朗。
DOLCE & GABBANA SS24
GUCCI SS24
MAX MARA SS24
MIU MIU SS24
如果要在過去尋找相似的精神,我會選擇 60 年代的迷你裙之母 MARY QUANT。為了讓女性能更自信地露出雙腿,同時毫無窒礙地追巴士,她其實還借鑑男士的經典褲裝,設計了可與迷你裙配搭的熱褲,暢銷得比生產速度還要快。1967 年,《衛報》問她的服裝是否會因為太暴露而視為粗俗不雅,她回答得很乾脆:「GOOD TASTE IS DEATH, VULGARITY IS LIFE. 」單車褲、百慕達短褲、牛仔熱褲、泳褲、消失的褲子……時尚不斷輪迴,短褲不一定再與性感劃上等號,但它一直在挑動某些規則,男或女、肥或瘦、正式或休閒,我們都在這游移的界線間,找到更自由的立足地。
頂著烈陽在泳池游了二十個來回,吹乾頭髮之後,2024的春夏女子,也收斂起日間的狂放,如花似蝶般出入劇院或酒店盛會。GIVENCHY 今季渲染的雅致之美,像染上初升月色的百合,衣領、裙衩分寸間俐落的剪裁,與柔淡無骨的色調碰撞起來,隱隱散發著東方古韻。輕透於肌膚的絲紗,或堆於肩膀,或在胸前交疊,始終如某種入口即化的香酥,輕靈清淡,然後工筆細繪出浮在空中的鳶尾花,水墨猶尚未乾透的狀態,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整個系列,不難看到 GIVENCHY 昔日靈感繆斯 AUDREY HEPBURN 的影子,用現代的方式,延續細水長流的優雅:刻意交疊的襯衣衣襟、修長的歌劇手套、簡約的平領小黑裙……若佳人再世,或者也可在指尖的觸覺尋回某段前塵往事。
再看真一點,她也帶著 80、90 年代的盛世回歸,掃視這個春夏,花蕾全熟透開盡,徹底放下了童稚之氣。某種流行是追求顯得年輕,譬如暈染在眼下的大片腮紅,馬卡龍糖果色的娃娃裙配瑪麗珍鞋,但母親的那一輩不然。在女權思潮飆飛的時代,她們既要雌性的嫵媚,亦要雄性的力量,看當時的電視劇女強人,最愛穿著誇張的墊肩外套,與男士站在一起毫無懼色。這種強勢的寬肩設計今季處處可見,相比起 JACQUEMUS 如泥陶形形塑的溫和廓形,SAINT LAURENT 簡直帶人夢回80年代的光景,毫不吝嗇施展拿手好戲—煙燻眼妝、鮮明晃動的金屬耳環與梳得油光水滑的髮型,模特穿著變奏版的狩獵裝,雙手插袋地步近,兩肩帶著殺氣彷彿從仇人巢穴中出來,誘敵的荒漠之花晝夜綻開。我要如何修煉,才能擁有半分如此的氣魄?
AUDREY HEPBURN
曾經在這個行業,有點不想時裝周來臨,因為意味著要與時間競賽(以及加班),而且每季時裝周的熱度都是這麼短,一、兩季過後,就像拉檯布的遊戲,看哪款當紅款式能幸運留低,哪些被檯布無情捲走,即使用心編整潮流報告,過段時間也沒有人會重溫。但我發現,給每位匆匆走過的模特,賦予一個精彩跌宕的故事—她剛爬出泳池,在瓷磚留下冰涼濕漉漉的腳印?還是在夏夜宴會中有點苦悶,想要走到露台吹吹風?捕捉暗藏在衣角裙下的風格特質,譬如高領風衣的神秘或透視絲裙的柔情,再想想如何據為己有,雖是春夏時裝,或許秋冬更加合穿,放任思緒漫流,自會發現看時裝秀的別樣妙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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