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捲入疫情的巨浪裏,頃刻間天翻地覆,任何形式的旅行也成了奢望。籠中鳥自然想找尋逃離的出口,社交媒體上忽爾湧現大量行山、露營打卡照,大家都試圖在晦暗而密集的城市高樓之間,剪開一些破洞讓亮光透進來。去年流行起來的 COTTAGECORE 風格,寄託了人們對於明媚陽光的嚮往,想從混濁的世界遁逃至鄉間田野,呼吸一口久違的新鮮空氣。
說起 COTTAGECORE,思緒不禁隨著 KEIRA KNIGHTLEY 在電影《傲慢與偏見》坐著的木鞦韆緩緩旋動,回到恬靜純樸的村野。帶草香的風鑽進麻質布裙,奔跑時下襬總會沾上泥濘,長姊 JANE BENNET 時常身穿精緻的粉色調裙裳,仍有著手工縫製的痕跡。木桌上擺著質感粗糙的陶器、通花桌墊、幾束剛採摘的鮮花、藤籃裏裝著其貌不揚的麵包……現代人重塑這些場景,換上輕盈寬鬆的棉麻質衣裳,潛心鑽研烘焙技巧,大有「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的幸福感。
村戶人家的日常生活,在貴族眼裏,卻是引人入勝的休閒娛樂。法國皇后 MARIE ANTOINETTE 最寵愛的畫家 ÉLISABETH LOUISE VIGÉE LE BRUN 就替她畫過一幅經典的肖像畫,畫中人只身穿白色荷葉邊的襯裙,戴著飾有羽毛的草帽,有點洗盡鉛華的韻味。這身田園裝扮雖然清麗迷人,但當時卻被抨擊有欠莊重、極為不雅,丟盡皇室的顏面。甚至有評論指她貴為法國皇后,卻淪落得稻草遮蔽自己。畫作慘遭審查,但 MARIE ANTOINETTE 依然懶理他人指指點點,在同一年命人在凡爾賽宮旁修建小莊園(HAMEAU DE LA REINE),供她暫時逃離金雕玉琢的宮殿,投入簡樸農家生活的懷抱。她終日流連於草地與湖泊、葡萄園與鴿舍,馴養可愛的小動物,甚至與女僕一起穿著棉布裙,扮演起擠奶女工來。
一代皇后竟將自己打扮成勞動階層,當時的上流社會也許對她的舉動嗤之以鼻。但要知道,年僅 14 歲的她便已離開維也納的家庭,遠嫁到法國的皇室,一切規矩皆使她窒息。身為人母後,她厭倦了浮華奢靡的舞會派對,寧願與自然為伴,平凡恬淡的生活,是她懷戀的一場美夢。然而,人們沒諒解她避世的因由,只一味非議她不知民間疾苦,將農民的勤勞當成一場遊戲。不過,其實 MARIE ANTOINETTE 一直養尊處優,要她真正捨棄物質生活去「守拙歸園田」,大概也是空想。偷得片刻自由的鳥,還是要返回安適的籠裏。
說到底,COTTAGECORE 確實復刻了夢幻、美好的田園生活,但它的興起與盛行,有時反映了人們有多想逃避現實。現實是這麼千瘡百孔,教人不忍直視,偶然躲進烏托邦裏無傷大雅,亦有很多方法—流浪到異地、幽居於自然山水、逃離自己的崗位、迴避勾起不快的人和事……但無論是短暫或長期與現實隔絕,能成為隱士者寥寥可數,我們終究不得不去面對。最近買到香港作家韓麗珠的新書《半蝕》,她親筆在扉頁寫上「看來逼真的處境,其實是虛空」。與風纏綿細語的裙裳、繫在草帽的絲帶、沾了麵粉與牛油的蕾絲袖、蕩在空氣裏的麵包香……這美好的田園風景,是這麼的如幻又像真,一如我們睜眼所見,像光線刺痛眼瞼的真實。唯有回到真實,那短暫的逃離才顯得更加難得而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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