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NDERELLA
很久很久以前 —— 童話都是這樣開首的,煙花綻放於城堡的尖端尚未墜落時,我通常已感到一陣哀愁,想到坐在迪士尼列車上返回現實的落差,在米奇老鼠窗口外飛逝的朦朧景象,多次練習仍然無法遏止內心的落寞。若我可以替冒灰姑娘,眼看舞會裏徹夜燃燒的燈火,裙襬揚動形成不止的漩渦,早就提前想著魔法快將失效,馬車正漸漸還原為南瓜,不會等到指針搭向 12 點才匆匆驚醒,而鞋子也不會脫落在階梯,給王子遺下線索。
《灰姑娘》的故事流傳多個版本,話說回來必須感激 CHARLES PERRAULT 加入玻璃鞋這個元素,法國作家或多或少都帶點時尚觸覺,比起格林童話版本的金鞋有詩意得多,也免去削足就履的血淋淋畫面。文學界曾有過爭議:究竟灰姑娘穿的鞋履是玻璃,還是松鼠皮毛所製呢?玻璃的法語是「VERRE」,有學者質疑是松鼠皮毛「VAIR」的誤傳,畢竟外國松鼠皮是當時上流社會才能負擔的奢侈品,配上灰姑娘那身華麗的魔法晚裝,似乎更為合理。
當然這個假設很快就被推翻,撇開一切考證,還有人道與環保議題,我也會毫不猶豫投玻璃鞋一票。如若鞋子用松鼠毛皮所製,灰姑娘兩位繼姐姐將腳塞進去時,又豈會這麼艱難痛苦?但更重要還是那份美感 —— 在月光永恆悠悠流淌時,留在梯間拐角的那抹瑩亮剔透,更加顯得似幻易碎,隨時會消隱在夜色之中。穿著它起舞一夜的女子,又該有多麼的纖巧靈動,就連沾在裙縫不小心揚起的壁爐灰塵,也化作落在腳畔的星光細碎。
用玻璃造的鞋履,是無法穿來奔跑跳舞的,不慎撞碎壓破只會換來流血收場,但因為那是童話,這份不可能的美麗才如此使人嚮往。但是 —— 童話的轉折也由此開始:
玻璃鞋亦不只脆弱的一面,看看 MAISON MARTIN MARGIELA 在 2009 年如實呈現的設計,就好像任何一對急敲著中環街道的高跟鞋,高傲、尖細、有棱有角,只不過是透明而已,承載起雙足時搖搖欲墜卻又無比大膽。正好有一個版本的灰姑娘,能夠駕馭 MAISON MARTIN MARGIELA 的這雙玻璃鞋 ——
《玻璃鞋》—— MAISON MARTIN MARGIELA
這兩天逛古董市集時,恰巧看到一本由10 位藝術家重新詮釋經典童話的書籍。印象中的灰姑娘融合了不同時代的身影:身穿強調沙漏腰臀比的公主裙,提起裙襬時會露出襯裙,還有像被提起雙肩的泡泡短袖配長手套,皆有 18、19 世紀宮廷禮服的輪廓,戴著維多利亞時期流行的絲帶項圈,婚紗與髮型又流露著 50 年代的簡潔優雅,是個乖巧聽話、勤勞做家務兼且會準時歸家的好女孩。
然而,當我看到意大利插畫家 ROBERTO INNOCENTI 筆下的灰姑娘,輕撩起及膝的黑色裙襬(連那撕破的痕跡也像刻意為之),套上屬於她的玻璃鞋之時,我從那一頁起就愛上了她。她並未沉醉於扮演楚楚可憐的孤女,而是留起油亮的及耳短髮,描出細弓眉形與煙熏眼妝,踱進紙醉金迷的20年代,將陽光下飄飛的被單當成舞廳的帷幔,她忽然就長成了摩登時代的 FLAPPER GIRL。
典型的裝飾藝術(ART DECO)畫風,讓灰姑娘早早適應奢華自由的世界。她在池邊洗著衣服時,化作神話中顧影自憐的美少年納西瑟斯,20 年代風格的低腰線舞裙襯以珠寶,髒污衣物落入水中開成白花,花容搖漾誘人採摘。插畫家將這個意象賦予灰姑娘,王子是戀慕純美如神的她,還是狐媚而自知的她,留給閣下自行臆想。
於是當王宮的隨從來到家裏,才有了媲美時裝雜誌內頁的一幕:灰姑娘用在昏黃酒吧中擺舞的鬆弛姿態,把足尖套入玻璃鞋時,沒有如旁人所想的嬌羞,反倒像舞罷一支 CHARLESTON 再接受男士為她點燃香煙一樣,畫面之外或是揚起的下巴,有點歡快而驕傲地問:噢,怎麼你這麼晚才來呢?再次感嘆,我愛極了 ROARING 20S 版本的灰姑娘。ROBERTO INNOCENTI 所畫的《灰姑娘》還有許多精巧的細節,連兩位壞心腸姊姊的時裝也嬌恣迷人,堪稱色彩混搭教學。
襯以爵士樂的盛大婚禮完場後,王子和公主是否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我們不得而知。但就算未如正軌般發展下去,磨腳的玻璃鞋可能在鞋盒裏封塵,南瓜車變成擠擁的地鐵車廂時,這位灰姑娘依然可揮霍 FLAPPERS 的精神,可以任性,可以清醒,可以有點荒唐,可以隨時打破禁忌。無論穿的是甚麼鞋子,願她夜歸時可在月光下漫遊,而不必急趕在 12 點鐘聲前回家。
FLAPPER 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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