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Sun Hong：有一種女俠叫葉德嫻｜MING’S PEOPLE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光怪陸離的事情在發生，沒有人知道事實的全部，和確實的真相。尤其在亂世裏，人心動盪的困局中，我們都把自我的希望投射在「超級英雄」身上，盼能為我們消災解難、普渡眾生⋯⋯

九十後的朋友都知道葉德嫻是影后，我卻是因為她的音樂而認識她。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某個悶人夏季，收音機忽爾傳來葉德嫻的《邊緣回望》，我被她懇切的歌聲和周禮茂先生那一句「曾經想過死」的歌詞吸引着，頭頂上豁然打開了一片天空。自那天開始，我把她的音樂卡式帶一盒一盒的買回來重溫，她的磁性嗓子彷彿有着懾人的魅力，像一齣戲緊張刺激哀怨也迷離。

後來因緣際會與Deanie 相識，沒有想到這位前輩兼偶像竟有一天會變成我的良師益友。既是如此，以往對「葉德嫻」根深柢固的一些印象和謬誤，後來都被一一證實與現實不符……例如，她是不會無情白事，梳個All Back 頭，戴對大耳環，化個「紅胭脂灰眼影」的濃妝約你去吃飯；又或者，她從來不是一個怨婦，不會整天待在家中長嗟短嘆「是夢是現實不兩存的快樂」；同樣地，Deanie 也不會失驚無神，穿件大墊膊的金絲繡花棉褂，曼妙翩翩的從旋轉樓梯上徐徐步下，深情款款的對着你唱”Say You Love Me”……這一切一切，很風騷很Campy 的“Diva”形象，原來通通都是假象，與她本人之日常無關，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諗多咗」。

在我心目中，Deanie 是一位女俠，而且是一位「堅貼地」的女俠。雖貴為影后，她從不介意跟你去迫巴士、坐地鐵、逛深水埗、或到「地踎店」吃茶餐；沒有偶像包袱，懶管你與她「搭枱」或「搭訕」，只希望你注重個人衞生，不要在她面前抽煙和挖鼻孔，她就已經很感恩。

Deanie 經常獨行，卻並不孤單，而且相識滿天下，三歲和八十歲的朋友都愛逗她玩，非常「親民」。她的「落區」次數亦多，你以為她只會逛置地廣場，其實她比誰都熟「架步」，知道香港有哪條小巷有哪間小店可以尋寶，絕對是「街坊組長」。她推己及人，會叫你去減肥，也會在關淑怡小姐的演唱會上勸她戒煙。她體察民間疾苦，路見不平會走出來拔刀相助，與你義無反顧一起的撐，甚有江湖女俠的風範。她亦無畏，就算特首夫人來捧場，也會毫不忌諱地在演唱會上鼓勵羣眾上街。她的敢言，絶對是當今娛樂界碩果僅存的，尤其在這捕風捉影的年代，人人明哲保身，大概只有Meryl Streep 才夠資格與她平分秋色，肯講句像樣的良心說話。

不用拯救世界的時候，她總愛穿上簡單舒適的一件白襯衫，背囊永遠掛在襟前，無視路人的白眼；然而每當要出席頒獎典禮，她則會施展渾身解數，以最亮麗的形象示人，因為她知道，「扮靚」是藝人的基本功架。她個子不高，卻很清楚自己的優點，每次出場的服飾，包括那些簽名式的手套，都是她與美指的悉心主理。 必要時候，她甚至會親赴深水埗，或託朋友到曼谷搜羅適合布材，然後跑到深圳請她的隱世裁縫高手造衫，務求以最「煞食」的造型亮相，總之不會失禮香港人。

Deanie 愛看紀錄片，尤其是關於納粹德軍迫害猶太人的歷史紀錄片，因為那些都是有血有淚的真實故事，比電影更震撼人心。透過觀察身邊的人和事，她能夠感同身受，演活城市高高低低間的人物角色。她是一個非常尊重自己工作的藝術家，所以對自己，對身邊的人均很有要求，或甚是一份執着。

從《獅子山下》到《忌廉溝鮮奶》，以至極具爭議的《癲佬正傳》，或及後讓她榮升威尼斯影后的《桃姐》，Deanie 都貫徹始終，透過電影去提醒我們社會上仍有許多不公義的現象，即使四面楚歌，我們仍要鍥而不捨，為自己、為有需要的弱勢社羣發聲。影后的名銜從沒有令她自滿，反而讓她學習更謙卑，因為勝利會沖昏頭腦，人活在掌聲中便最易迷失。她深信，學習必須有法，我們每個人都需要一個人生導師，能夠坦然指出自己的錯處，對症下藥，人才會有進步。如果你相信香港現時是一個悶局，Deanie 的這番話就更值得我們的反思，我們一直引以為傲的社會，究竟應接納更多逆耳的忠言，還是要擁護更多和諧的掌聲？或者我們應該相信，有些時候，障礙重重其實是鼓舞，勝負已知亦要賭？

女俠重視本土民生，也關注國際大事。這些年來，她從不同渠道看到許多有關人口販賣的報道：「柬埔寨5百美元買女童初夜」、「孟加拉童婚悲歌」、「巧克力暗藏非洲童奴血淚真相」、「葉門8歲女童命喪新婚夜」……你以為自己在看李碧華的小說，其實想深一層，幕幕黑暗，字字驚心。當我們的時事節目《星期日檔案》還在樂此不疲談論「濕疹」或「男人愛化妝」等「社會議題」的同時，以上種種活生生血淋淋的社會冤案，每天都在現實裏發生。是民族的無知、是集團的操控、是貧窮的宿命、是政客對權貴縱慾的包庇，一切一切，都叫人痛心疾首，假如我們選擇視若無睹，其實等同幫兇。要是聯合國邀請葉德嫻去參與維和大會，她必定會高呼要求立法，爭取推行「全民節育計劃」，因為她發現，在這世代裏，擁有生育能力的人甚多，卻沒有幾個真正有能力有智慧去培育下一代，結果累己累人累街坊；同時，她會積極呼籲各國聯手，廢除童婚，打擊人口販賣活動，杜絕童工市場，禁止信用卡公司接受黑市戀童交易，以及最重要最重要，一定要捉那些侵犯兒童的無恥之徒去「打靶」！

此外，女俠也關注環保。全球氣候暖化，為生態帶來無窮後患，Deanie 亦早已身體力行，嚮應源頭減廢。她為了減用膠袋和發泡膠，連自己本來喜歡吃的東西也買少了，促進環保之餘也令她「瘦」了兩圈；她有很多演唱會或走紅毯的服飾其實都是舊衣翻新，改完衫的布碎又會用來造多雙手套，總之物盡其用，一件都不能少；如果你跟她去喝外賣咖啡，她會主動要求把你用完的紙杯一併帶回家清洗再分類回收，你還會以為她是喜歡拾荒的儲物狂……Deanie 直覺現代人都崇尚個人享樂主義，自己開心便好了，卻忘卻了人與人之間應有的互助精神。她相信即使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只要堅持，總能感染身邊的人和生命，或一個社會，甚至一個民族。

相比葉德嫻，我確實是個普通不過的小市民，並不怎樣偉大，每天仍要營營役役，為口奔馳……我一直以為，認識Deanie 之後，她必定會將唱歌和跳踢躂舞的秘技傳授给我，我或者可以殺出一條血路，從此脫貧……卻原來在她身上，我更學懂了如何去演人生的一台戲。生命中有許多的際遇，也許光怪陸離，令人摸不着頭腦，卻又視乎我們用什麼的心情去面對。同樣地，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葉德嫻就如《幻海奇情》般是個不解之「謎」，我本來儲了一大堆八卦問題打算親口問她，但認識她本人之後，發覺許多問題其實不問也罷，反正站在你面前的比電視機裏的「葉德嫻」更加精采，我們又何必拘泥於報章上的道聽塗說？英雄莫問出處，誰個沒有前麈往事，過眼的雲煙又與人何干？

當你見到天上星星，可會想起葉德嫻？觀看天象和攝影是Deanie 近年的興趣，在大自然裏，揚眉女俠又會變回純真的小女孩，自我陶醉在寧靜的樂土。多得女俠仗義拯救，導我成仙，鼓勵我放眼世界，敞開胸懷，讓我知道Netflix 以外，還有一片更壯麗的天空……當我們能夠暫忘繁喧，跑到遠離光害的曠野，舉目觀賞漫天的星塵，或有如小仙子般舞動的北極光，便會猛然覺悟，相比宇宙萬物，人類確是渺小，浮世間的一切善惡，如夢幻泡影，也許都不値一哂了。但願我們在每晚夜甜夢裏，都見星星。